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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绎《论语》二:孔子也推崇“无为而治”?

【一】

上篇文章中,讲“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中的“为”,不是“装作”之意。而是具有主动性、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主体”,通过“为”的“闻见学行”和“有恒”的坚持不懈,在“亡、虚、约”之“难”中,化腐朽为神奇,体验和领会智慧生命“有、盈、泰”的意义。

“难”是现实已然存在,“为”是主体的主动施为,是“人”的生命力、智慧力、创造力的展现,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源动力。

在14.1语录中,宪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孔子的回答是“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此处“为”、“难”两字,亦是上面所说之意!

“克伐,怨欲不行焉”的施为修行,可以用来“为难”。而是否可以用来“(为)仁”,则“吾不知”,为啥?

与7.34 语录中孔子说的“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叠加起来,试作分析:

孔子说“圣人、善人,我不得而见之”,又说自己不敢自称“圣与仁”,表明:①孔子谨慎的态度。对“圣人、善人”是否存在表示存疑的态度,只说自己“不得而见”;②若要论及自身,那一定是否认自己达到了“圣与仁”的境界;③在孔子看来,“为难”与“志于道”是一辈子的施为修行——既是“朝闻夕死(死守)”、“君子固穷”、“不知老之将至”地“有恒”坚持不懈;又是“学而不厌”、“为之不厌”的无止之境!

或者说孔子理解现实世界是动态的,是一直处于“易(变)”中的,个人只能立足当下,以“有恒”的精神,以“悦乐”的状态,去行“为难之事”。

至于“称仁称圣”这种事,孔子是不“为”的!

孔子对于“为”、“难”的诠释,展示了孔子和“孔子之学”讷言敏行、鲜活有为的精神。

而杨伯俊的翻译,却湮没了孔子的这种精神!

不过也不奇怪,孔子之后,“孔学”就是在知解宗徒的曲解、误解中变了质,然后被不明其“义”的氓流批判为“虚伪之学”,把“儒”等同于“孔”,嚣嚣然地叫着要“反孔”!

这两类人的行为诠释了孔子说的“勇者不必有仁14.4”。 “仁、礼、义”就是这类人所欠缺的,他们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之勇”!

【二】

再来看一个《论语》里孔子语录中的“”,同样也一直在被误解和曲解。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论语译注》中华书局·杨伯俊15.5

译文:

孔子说:“自己从容安静而使天下太平的人大概只有舜吧?他干了什么呢?庄严端正地坐朝廷罢了。”

并【注释】:

无为而治——舜何以能如此?一般儒者都以为他能“所任得其人,故悠游而自逸也”《三国志·吴志·楼玄传》。如《大戴礼·主言篇》云:“昔者舜左禹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新序·杂事三》云:故王者劳于求人,佚于得贤。舜举众贤在位,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赵歧《孟子注》也说:“言任官得其人,故无为而治。”

此处的“为”,才真的是通“伪”。“无为而治”,就是要“无伪而治”!

何谓“伪”?何谓“无伪”?何谓“无伪而治”?

“伪”:掩盖本来面貌,装作、欺饰之意。

“无伪”是恢复本来面目,去“装”、去“欺饰”。

凡夫碍于“形相”,困于“因果”,天天在“伪饰”中言行。

“羡慕嫉妒恨”大多是“心伪”;“杀伐劫掠”大多是“行伪”,“贪嗔痴疑慢”是心伪又行伪!

“伪”就会呈现出孔子所说的“小人之相”:文胜质,求同不能存异、求利而忘义、言行不一(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16.1)…

“去伪”就是恢复“君子之相”:和而不同、群而不党、喻于义、讷言敏行…

【三】

上文和前一篇文章中,我们说在孔子眼中,“圣人、善人”这种“完人”,是“不得而见”的。

能见到不是“完人(有缺点)”的“君子、有恒者”,就很不错了。

是源于孔子在论述“修己以安百姓14.42”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6.30”时,说“尧舜其犹病诸”。

我们无法判断尧舜是在“修己、己欲立、己欲达”的“内圣”方面,还是在“安百姓、立人、达人”的“外王”方面有所“欠缺(病)”,抑或两方面都有一定的“欠缺(病)”。

或者说宇宙万物无时(时)无处(空)都在“易(变)”之中,君子的“内圣”和“外王”也要跟随时、空变化而变化,且只能在当下时、空中施为修行,才可能达到“内圣、外王”。

但尧舜肯定算得上孔子眼中的“君子、有恒者”,可以作为世人“见贤”时“思齐(有所得之一)”和“见不贤”时“内自省(有所得之二)”的效仿学习对象。

尧舜之“贤”,在于他们的“为”,体现在:一方面能够“恭己”(内圣);另一方面能够“正南面”(外王)。两相结合,才可以穷其一生(‘君子固穷’)、在每个当下“去伪、去为”、“去不贤而为贤”,才可以“无为(伪)而治”。

“恭己”,即:“行己有耻13.20”;

“正南面”,即:“使于四方,不辱君命13.20”;即:“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7.26(亦即:正面对待已然存在之‘难’,去为且有恒。“正南面”亦可按“正面(为)难”理解)”。

这两者的结合,才能施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3”的君民“上下同治”,形成某种程度上的“上下皆立、上下皆达”的“盛世之象”。

“恭己,正南面”之“无伪而治者”,才能够做到:情绪上“不迁怒6.3”,行为上“不贰过6.3”;才能够做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14.34”;才能做到“无隐…,无行而不与…7.24”。

而世人以为“恭己正南面”的“无为而治者”:是“为政者、君子”应如“泥塑菩萨”般,端坐在各种庙宇、殿堂之中,俯瞰跪倒一地之众生,挥一挥手、念一句经(抑或要求自悟),然后世界大同和平。

首先,“为政者、君子”真自古就有、无生无死却又凌驾于众生之上,如同“上帝、神佛(或是其代理人)”般“存在又不存在”之角色吗?

如果真这样,历史上“宫闱之主”、“木匠之王”才算得上是“无为而治者”,而非尧舜禹矣!

其次,以孔子的眼光看待这个问题——世上有“生而知之16.9”或“不知而作7.28”的“无为而治者”存在吗?对于这些超出自己认知之事,孔子不否认也不肯定,只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世上大概有不知而作这样的人吧)7.28”。

但,如涉及自身,对此却是坚决地予以否认:“我无是也7.28”,“我非生而知之者7.20”!

孔子对自己的论述是:“好古,敏以求之者7.20”;是以“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7.28”的“多闻、多见”来指导自己的“知、作”的,因“多闻阙疑则言寡尤、多见阙殆则行寡悔2.18”。

如同前面论述“圣、仁、善”和“为、难”的关系一样,孔子只默认自己追求的是“君子、有恒者”的境界,以“闻见学行”,“一以贯之4.15&15.3”。

【四】

孔子眼中,“圣人,吾不可得而见之7.26”;

但在老子那里,是以“圣人”的口吻“施教”的,比如:“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47”。“知、明、成”的“圣人”,如“上帝”般的存在!

“不行而知”:在孔子那里是不可想象的,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2.17”,“知”与“为(行)是辨证发展的关系;

“不见而明”:在孔子那里也是不可想象的,“见贤思齐”、“多见阙殆则行寡悔”、“多见而识之”,即通过“多见”而才可能有“自明”;

而“不为而成”:孔子说的是“克伐,怨欲不行…, 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14.1”,以及“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8.8”…

在前一篇文章中,说老子是非常清楚“有无相生”、“大作于细”、“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等之理的。

但老子转而又说“…是以圣人之治(也就是圣人的‘无为而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3”,结合“绝圣弃智…绝仁弃义…少私寡欲,绝学无忧19”,这才是宋明儒者“存天理、灭人欲”之思想来源吧?

以“圣人”高高在上之姿,听任民众自生自灭(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5),或要“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yú),无所乘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80”,把民众“圈养”以至于“老死不相往来80”。

这显然是对广大“普通人”的生命智慧的价值否定。既完全否定生了命“主体”的“有、盈、泰”的意义,亦从源头上否定了“人生”之意义、“人为”之意义!

这是“上帝论”和“宿命论”的结合!

有明一代,自觉或不自觉陷入此等“道家”式学说而行事怪诞的“君王”,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荒诞不羁、不可理喻!

说了这么多,我们不妨再总结一下:

孔子的“无为”,是“无伪”,是“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省”;是弃小人之“伪”,行君子之“为”;是通过君子之“为”,把“亡、虚、约”升华为“有、盈、泰”,从而体现、体验生命的意义。而老子的无为,是看清楚“形相”背后的虚无,但妥协于这种“虚无”,否定个体生命的创造性和能动性。

在孔子眼中,世人是可以自救和被拯救的:世人以自己的“闻见学行”自救;世人可以被拯救亦即“为政者”是可以通过“有为”来达到“治世”之目的(通过“庶、富、教13.9”、“博施、济众6.30”等)。即使“为”的过程中出现过错,只要能认识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15.30”,然后“勿惮改1.8”;而老子以“圣人”的“天眼”俯视众生,得出的结论是凡夫是不可救的,“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学无忧”还不够;“为政者”的“施、济”之行也无存在必要,让民众自生自灭是最好的(“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5”+“民至老死不相往来80”)。

【五】

有进一步曲解的,比如说上述中的各位【注释】者,把“无为而治者”的“为(作为)”仅体现“选贤任能”一事上(但“选贤任能”难道不也是一种“为”?如此,还能算“无为而治”吗)。

只要他找到“贤能之人”,他就可以“无为而治”,就可以“悠游自逸、不下席而天下治、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变成“吉祥物”、变成“泥塑菩萨”了吗?

此等解释,不过都是“好高骛远”者的失心疯之语,隐含着后代“仕人”一厢情愿的幻想:君主只管高高在上,最好深居九重,让他们“学而优则仕”的“仕人”来施行“姜太公”、“诸葛卧龙”之抱负才能,以此安定、匡扶天下,实现“天下大同”。归根结底,在这些“仕人”的幻想里,存在着严重的“贤相”情节,认为君王只需要“马上打天下”,后面“治天下”交给他们就行,君王则“垂拱而治”,达到“君圣臣贤”的效果。

亦有不少帝王相信凭他们一时的“所作所为”(开始时的励精图治),打下或稳固江山,凭借“选贤任能”后就不再需要“亲力亲为”,就可以实现自己“无所为而无所不为”、“悠游而自逸”的“圣君”之梦,比如唐玄宗、乾隆等人。

“为政者”要摒弃这种“得一人”、“得一时”而“天下治”的幻想!

【六】

“无伪而治”之“无伪”,就是“恭己、己欲立、己欲达”,就是“内圣”;其功有:“为仁由己”、“身正”“好礼、好义”、“帅以正”、“欲善”、“笃于亲”…。

“无伪而治”之“治”,既是手段,即:“正南面”式地“为政”、和“为政以德”、“道之以德”;也是目的,即:通过“为政”,通过“正南面”,通过“使于四方”之“为政以德”、“道之以德”等“外王”手段达成“立人、达人”之目的!

《论语》中孔子的语录里,有如下(不限于)论述:

①“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其目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12.1”;

②为政者,要使“近者悦,远者来13.16”;

③为政者,要认识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13.17”;

④为政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13.6”;

⑤为政者,要“庶富教13.9”;

⑥为政者,要认识到“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13.4”;

⑦要“成人之美…12.16”;

⑧为政者,要“居之无倦,行之以忠12.14”;

⑨为政者,要“帅以正12.17”;

⑩为政者,“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亦。君子之德风…12.19”;

11. 为政者,要“先之劳之,且无倦13.1”;

12.要“躬自厚而薄责于人…15.15”;

13.“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2.1”;

14.“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3”…

15.“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8.2”

……

随便拈出几句,不胜枚举矣。

【七】

《诗经》有云: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不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说的就是“无为(伪)而治”的“为政者、君子”的心境啊!

哪有一分如端坐之“泥塑菩萨”般轻松自在?!

“无为(伪)而治者”:要“有恒”,要“一以贯之”,要“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要有可“大知(智慧)、大受(担当)15.34”的品德才行啊!

“无为(伪)而治者”:要认识到“亡、虚、约”之“难”,是可以通过“为”,而化为“有、盈、泰”的。是勘破生死后,“正心、诚意、修身”的“内圣”之功,叠加“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施为,而后才能成就的。

【八】

后世儒者仕人,却将这种“无为而无不为、为无为则无不治”、“无为而治”美化成“为政者、君子”驾轻就熟的(政治)智慧。

从而心生艳羡,从而陷入了这种看似精美却逆反“人性”的文字游戏圈套!

后世儒者中的知解宗徒,中了这种把戏的圈套,在“绝圣弃智”和“无为而治”等影响下,才会把孔子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知也”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知也8.9”!并越描越黑!

且授“反孔氓流”以柄。“反孔氓流”因为也读不懂孔子,以此批判“孔子之学”是“愚民”之学,孔子是“虚伪、且站在人民对立面”的。并将孔子视为是看不起“女人”、“底层劳动人民”的狂夫!

【九】

回到孔子说的“无为(伪)而治”,即使对于“选贤任能”这种具体之事,孔子也有说法:

“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13.25”。

当下讲究“精细化分工”的社会,小人的“用人求备”之法就更加不可取了。君子“使人以器”,发挥人才的专业优势,才是大道!

【十】

简单一个“为”字,孔子在“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这句语录中是“作为”之意;而在本章节“无为而治”语录中是“伪、矫饰”之意。

不管是“去伪”,还是“为难”,都是作为“主体”之“人”发挥其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价值所在。

孔子之后儒者,对孔子的思想既缺乏整体上的把握,又受了其他学派的影响(比如老、佛,抑或为了赶时髦?),导致该“作为”时“作伪(不作为)”,该“去伪”时反而“从伪(背离孔子本意)”!

而这种“自以为”传承下来的“饭桶、饭圈”文化,绵延至今,为祸大矣!

恢复孔子、《论语》思想之本来面目,既需要有“为”“难”且“有恒”之决心,更需要有“无为(伪)而治”的认知和作为!

后记:从今天开始,将“解读《论语》”改为:“悦绎《论语》”,“悦”即“说”。

来自孔子语录:

“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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