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深圳新闻广播《每日资讯榜》每周五17:00-18:00，推出重磅文化节目——《烂漫星空 · 国猛说唐诗》。邀请 深圳市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王国猛老师，生动讲述唐代诗人及其诗歌作品，阐述中华优秀诗词的魅力和其背后的思想内涵。
国猛说唐诗 第二十六期音频：进度条00:00 47:16 后退15秒倍速 快进15秒
本期诗人
李贺
唐朝诞生过两个天才而又早逝的诗人，一个是王勃，一个是李贺。王勃是因为溺水惊悸而亡，属于意外事故。而李贺却是因为身体病弱而辞世。前者本可避免，后者乃寿数使然，但皆出于天命。
两人都在文学方面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光照简册。如果说王勃还曾灿烂过挺出过，虽然英年早逝令人惋惜，倒也没有十分的潦倒。
李贺和王勃一样都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王勃少年时即高中进士，成为当时最年轻的朝廷官员，一时风光无两。而李贺根本就没有参加过进士考试，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进士，在李贺心中本是囊中之物。但造化弄人，李贺终究没能鲤鱼跃龙门，成就少时的梦想。
考试上的受挫，意味着仕途化为乌有，这对李贺造成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长期的愤懑，加上身体本就病弱，一代天才就此陨落，留下千年遗憾。
#01
天才苦运
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李贺乃唐宗室郑王李亮之后，虽是旁支，但血统高贵。他的父亲亦曾为地方小官，但基本入不敷出，所以家境十分贫寒。
李贺自幼体体弱多病，长相奇特。李商隐的《李贺小传》云：“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身材细瘦，眉毛连通，指爪修长。这种形象确实显得有些怪异虚弱，所以有人认为他有早夭之相。
李贺画像 图源网络
李贺的身体状况不佳，学习和写作却极为刻苦，而且天赋极高。李贺七岁时就能写诗作文，名震京师。当时文坛巨匠韩愈、皇甫湜听说有此神童，根本不信，联袂来到李贺家，让李贺当场作诗。李贺旁若无人，援笔立就，诗名《高轩过》。韩愈、皇甫湜看后大惊，与其并骑而还，并亲自为其束发。李贺从此誉满京洛。
李贺对写诗倾注了大量心血，除了偶尔参加婚丧嫁娶等活动外，其余时间都在思考创作。他常常骑着毛驴，带着书童，背负锦囊，外出寻诗觅句，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回来后即行整理完善，几乎每天都有作品问世。
《李贺小传》云：“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所见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 呕心沥血之典故即源于此。
天赋超常，又勤奋如斯，李贺的诗歌自是非同凡响，故京洛名流对他都赞誉有加。十五岁时，李贺即与著名诗人李益齐名。
十七八岁时，李贺就写下著名的《雁门太守行》，引起广泛关注，大家都对他高中进士不存疑虑。
他本来可以像王维一样早早参加科考，但“年未弱冠”，即遭父丧。当时的伦理要求是，为至亲服丧务必以三年全期为限。所以直到二十一岁，李贺才参加河南府试，并一举获隽，年底即赴长安应进士举。
但因为他呼声太高，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他们造谣中伤说，李贺父名“晋肃”，“晋”与“进”犯讳，李贺考进士就是不孝之行，一时流言蜚语汹汹。韩愈对他一直很是关心，这时还专门为他写了一篇文章《讳辩》，“质之于律”“稽之于典”，为其极力辩解，以韩愈儒家卫道者的身份，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李贺不得不愤而离去，从此与进士无缘。
不能参加科考，对李贺来说就难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官场，也意味着无法实现心中远大的政治理想。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的人生从此充满了痛苦和愤激，此后他写了大量的诗歌以抒发心中忧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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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仕途
几年后，李贺自老家昌谷返回长安，得益于宗室后裔的身份，加上韩愈的大力推介奖掖，经宗人举荐考核，李贺以祖上余荫而得官，任奉礼郎，也就是祭祀宴会等活动仪式上的司礼官，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官，但好歹也是踏上了仕途。从此，“牢落长安”达3年之久。
在京城朝廷，李贺耳闻目睹了许多宫廷要事，官场内幕，对仕宦生活和社会现实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创作了大量“深刺当世之弊，切中当世之隐”的作品，近60首精品力作奠定了他在诗坛的地位。
才华不展，蹉跎岁月，李贺愤激之思日深，身体也逐渐衰败。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妻子也生病去世，多重的打击之下，李贺病情加重，不得不告病回到老家修养。
病愈之后，他举足南游，希望在荆楚吴越一带找到施展的机会。然而“九州人事皆如此”，不久他空手而归，不得不又为客长安。
眼看晋升无望，李贺毅然决然地辞去奉礼郎之职，重回昌谷“归卧”一阵后，取道洛阳，经河阳，入太行，到达潞州，在朋友张彻的荐举下，入昭义军节度使郗士美幕府。
三年后，郗士美因讨叛无功，告病回洛阳，张彻也回了长安。李贺无所依傍，只好回到老家昌谷，不久病逝，年仅二十七岁。一代天才诗人遗憾陨落。
图片来源：《本光桐阴书屋图轴》， 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
唐昭宗时，诗人韦庄曾奏请追赐李贺进士及第，但因宫廷变故，请奏被搁置。李贺生前未能荣登榜单，身后也未获进士之名，令人深感痛惜。
传言李贺将亡时，梦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版，声称玉帝要召他上天。李贺以母亲年老多病为由叩头辞谢，绯衣人笑道：“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李贺伤心哭泣，旁边的人都看到了。
过了一会，李贺便去世了，但见窗外空中有烟气腾腾升起，而且听闻有车行奏乐之声。大概因为李贺愁苦一生，人们对他深为同情，心中祈愿他羽化登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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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诗抒郁
李贺从小就是一个立志仕宦，胸有远图的人。他的《南园十三首》其五充分表达了他的心迹：
南园十三首・其五李贺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他的梦想是建功立业，万里封侯。身体虽病弱，心是壮士心。在《马诗》中他以宝马良驹自况，表面上是热情地颂扬赞美千里马，为缺少伯乐而惋惜，实则是为旷世人才的不遇而不平，感叹当道无人相假。著名的如其四、其五、其八：
马诗・其四李贺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马诗・其五李贺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马诗・其八李贺
赤兔无人用，当须吕布骑。
吾闻果下马，羁策任蛮儿。
李贺这个有着盖世才华的士子，无疑就是一匹千里良驹，却连进身之阶都没有，更毋庸叹远大的抱负与前景。
面对毁灭前程与命运的打击与挫跌，李贺心中满是激愤和伤愁，诗中常有表露。在《开愁歌》中，这种浓重的落魄愤恨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开愁歌李贺
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
旗亭下马解秋衣，请贳宜阳一壶酒。
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
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相填豗。
二十岁正当青春年少，而李贺已心如枯兰，恰如经历了沧海桑田人世变幻的垂暮老者。临歧击剑，壶中唤天，如何也解不开心中的愁，恰如李白痛饮高歌，抽刀断水，一样消不了心中的愁。在《赠陈商》中，他表达了同样的心绪，“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并自比“太华五千仞，劈地抽森秀”，奈何“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虽然失望落寞，但最后仍抱有一丝希望：“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
图片来源：故宫数字文物库《宋元明画册-宋人化石成羊页》
#02
“诗鬼”与长吉体
太白仙才，长吉鬼才
李贺终究有志未获骋。但诗却写得超凡脱俗，独树一帜，难有匹敌者，后人誉为“诗鬼”。他是继屈原、李白之后，中国文学史上又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与李白、李商隐并称为唐代三李，诗作常被人们与李白相提并论，有“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之说。
李贺曾自编其集，凡233首，交由集贤学士沈子明保存，后杜牧为之作序。他擅长古体诗、乐府诗，当时流行的近体诗则极少为之。
因为风格意象独特， 宋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曾将李贺的诗歌命名为“长吉体”。长吉体的特征大致体现在几个方面：
首先是情感愤激。李贺短短的一生，遭遇了种种挫折和不幸，少年丧父，无缘科考，仕途困厄，妻子早亡，疾病缠身。命运对他确实很是不公，他的诗中难免要抒发愤激之情，表达伤愁之心。像《苦昼短》《将进酒》《崇义里滞雨》《秋来》《致酒行》等，都带有浓重的愤恨落寞情绪。其中《致酒行》最是著名：
致酒行李贺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这首诗写于科举受阻后困守长安之时，当时李贺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朋友置酒安慰，却掩不住李贺的哀愤之情，好在李贺还没有彻底被击溃，心中仍抱有凌云之想冲天愿望。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遂成千古名句，鼓励了一代代失意落魄的士子，让他们在困厄中重新奋起。
长吉体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想象瑰丽。李贺的诗境界高远奇特，意象跳跃，不囿常法，画面感和想象力十足，极富浪漫色彩，完全与众不同。这点可与李白相媲美。像他的《梦天》《天上谣》《秦王饮酒》《金铜仙人辞汉歌》等皆想象空前，意境超拔，令人耳目一新，脑洞大开。其中以《金铜仙人辞汉歌》最具代表性：
金铜仙人辞汉歌李贺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在李贺眼中，铜人会流泪，兰花怀愁意，苍天当有情。冰冷的铜人有了记忆和温情，满含着对汉武的怀念，体味着人间的沧桑。全诗新颖独特，发人深省。“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两句尤为后人称道。
图片来源：《文徵明湘君湘夫人图轴》，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
李贺诗最异常人的特点是仙气飘飘鬼气森森。总揽全唐诗人，很少人会像李贺那般，上穷碧落下黄泉，在诗中着力营造一种奇幻美妙的仙境或森怖幽冷的氛围。
写仙界，李白也欢喜且在行，写鬼怪，李贺算是一骑绝尘。像他写的《浩歌》《湘妃》，还有前面提到的《梦天》《天上谣》，内容皆及仙人天庭。有些诗则是描绘阴森恐怖的情景物象，让人看了寒意陡起，如《神弦曲》中的“百年老枭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南山田中行》中的“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感讽五首》其三中的“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比较著名的是他的《秋来》：
秋来李贺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秋夜苦读，形影相吊，诗人不由悲从中来，自己可与前辈逝去前贤相交流，却不知后来可有知音善待自己辛苦所写，正如鲍照这样怀才不遇的诗人，遗恨不消，血化千年碧土。只有诗鬼们才会去吟唱他的诗作。实在是悲惨凄切，令人难以自持。
杜牧《李长吉歌诗叙》评价李贺道：“梗莽邱陇，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可谓的语。
长吉体自配有长吉语。李贺和杜甫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杜甫用功在于完美的韵律，雅致的语言，自然的节奏。而李贺则在险韵僻字上着力，他喜欢使用老、病、死、衰、鬼等触目惊心的字眼，其他如瘦、枯、颓、败、朽、暮、弊、破、哭、愁、幽、荒、血、寒、泣、悲、凄、苦等也随处可见。
据统计，“老”、“寒”、“断”、“愁”、“死”等字使用都在几十次以上。这也是造成李贺诗风阴风鬼气比较多的原因，称他鬼才可谓名副其实。
即使在奇妙流畅的的《李凭箜篌引》中仍然大量使用类似的文字：
李凭箜篌引李贺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其中的颓云、江娥啼、素女愁、玉碎、凤凰叫、芙蓉泣、石破、天惊、神妪、老鱼、瘦蛟等，意象纷繁奇诡，但都带有幽冷色调。作为描写音乐的作品，这首诗想象丰富，意境曼妙，让飘渺无形的声音形象生动，切实可感。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数字文库《梅清黄山图册》
长吉体迥异时代，别具魅力。得到时人后世的高度赞誉。
唐杜牧说他：“盖骚之苗裔，理虽不及，辞或过之。”
明高棅称他为“天纵奇才”。
清王夫之甚至将他与李白杜甫相提并论：“长吉于讽刺，直以声情动今古，真与供奉为敌，杜陵非其匹也。”
鲁迅说自己“年轻时较爱读唐朝李贺的诗”，在他手书古人的诗文中，李贺是最多的一位。
一代伟人认为：“李贺诗很值得一读。”并曾多次引用或化用李贺的诗句，如“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唱雄鸡天下白”等。
李贺一生虽屡遭困阻，但在创作方面却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别人几十年的努力成果，都及不上他短暂生命的创造，《新唐书》说他“ 辞尚奇诡，所得皆惊迈，绝去翰墨畦迳，当时无能效者。”得简册如此书之，泉下有知，李贺魂堪慰藉。
作者：王国猛
编辑：胡鸣佩（见习）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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