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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古老的大利侗寨

蒋德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山花》《鸭绿江》《福建文学》《中华文学》《诗刊》《星星》《绿风》《海外文摘》等近百家报刊发过作品。已出版文集六部。获第三届贵州乌江文学奖,连续两届贵州诗歌节尹珍杯优秀创作奖,长篇报告文学《刺梨帝国第一人》获改革开放四十年全国征文特等奖。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奖;2018年《中华文学》年度奖(诗歌)一等奖。诗歌作品有英、日等语种推介国外。

大利侗寨,我第一眼看着她的时候,感觉她离我们太远,离喧哗太远,远至得我第一眼看见她时,有些不相信她的存在,如果真有陶渊明说的世外桃源,我想,就是这地方了。

寨子坐落在山峦的盘底。外面去的人,没有不在山顶下车的,没有谁不在山顶就被山景和方圆几里的木楼群震撼的。任你什么时候去,满山都有景色,我喜欢冬天的大利山色,别处落尽了的树叶,还挂在这里的树上。特别是那些红色的叶片与黄色的叶片像油彩一样被山风涂抹在黛色山峦里,让人想画一幅油画的冲动。寨子四周梯田欲接云天,东西南北的山上有五百多年以上的老树,要三个人才能合抱,这样的树多是古楠木树,有四十六株,那些一个人可抱的中、幼楠木有四百多株。

山风迎面拂来,一种久违了的原始森林的木馨渗透五脏六腑,这感觉真的太好了,这是吸满了城市尘埃的肺腑的复兴感动。有鸟被惊飞,叫声满含水滴。我想,那些惊鸟,肺腑一定让草木的芬芳日夜洗涤着,才有如此清亮的声音。

一进寨门,便是寨子里的戏台,侗家人是依水而居的民族,戏台就在溪河边,没人说得清侗家人的歌声从何年何月流芳下来,有人告诉我:侗家女子,会喝水就会喝酒,会说话就会唱歌。这是一个悲喜都要用歌唱表达的民族,谈情说爱更离不开歌声。听一位侗族大歌的传承人说:五百年前,大利侗寨的一个小伙因为一个姑娘的歌声,最后死在了林中。

那故事他讲得很长,他说:他与她是在对歌场中一见钟情的。她告诉他,她家在黎平肇兴侗寨,与榕江大利侗寨相隔百里,不可能在一起的。他说:今生,除了你,我不会娶别的姑娘。分手的时候,他对姑娘说:明年萨玛节的日子,我上你们侗寨见你。到了相约的时间,姑娘没有等来指天发誓的小伙。母亲看着女儿不吃不喝的等,对女儿说:如果他真是你命中的人,你就去找他吧。当她翻山越岭走了许多弯路问到大利侗寨的时候,才知自己等的人已为誓言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次对歌后,小伙回到寨子里,将自己看中了的姑娘告诉母亲,想要成家了。没想到父母告诉他,他是寨王的儿子,早就与另一个侗寨寨王的女儿订了娃娃亲。父亲说:你,真也该成家了,选个就近的好日子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他逃婚被族人抓回,父亲是说话落地有声的寨王,问他:要么,就成亲,要么,就去死!他说:除了他看中的人,是不会成亲的。族人的刀举起来了,小伙说:我自己了结吧。小伙选了进寨的半山腰,对着月亮唱了半夜的歌,听见歌声的族人都落泪了,那是一个冬夜,月亮像似被雪擦洗过的,有雪一样的霜落满了每户人家的瓦上,围着炭火怎么也烤不热胸口的寨王,示意下人上山去叫回自己的不孝子,结果,上山去的人,找着的是一具挂在树上的冰冷的尸体。给姑娘讲故事的大娘说:姑娘,你想开点,回去吧。姑娘坐在小伙殉情的那棵树下,自言自语:我今生值了,遇见一个命中的人……找着小伙下落的第二天,姑娘就在小伙殉情那棵树上离开了人世。村里的人把她与他葬一起。第二年,两人的坟头长出了两株树,一株是楠木,一株是枫树。从此,这种树成了寨树,寨子里的人只管种,就是不伐。

流经寨子的两条溪河,从太阳落山的深山里流来,溪河之源是两个深四十米左右的龙潭。溪河穿寨而过,自然地将寨子分成两半,依河而建的木楼,各自落在自己应当盘踞的地方,好似一局封盘了的棋局,以和为贵,谁也不想在河的两岸争夺寸土的宽窄,邻居与邻居之间,街道与街道之间,都是很有分寸地留着距离。新建的木楼,与一百多年前修建的木楼,与二百多年前的木楼宅院,似乎刻意地保留着本民族的建筑特色。街道没有水泥路,伸往各家各户的是寨子四周就地取材的青石,与河里拾来的小儿拳头大小的鹅卵石镶嵌而成的路面,有赤足行走不用洗脚的洁净。整座寨子,三百五户人家,就占地方圆几里,寨子溪河上,共有五座花桥,花桥横跨于溪河上,分布在寨头、寨中、寨尾。位于寨中的花桥最具特色,亭廊式,木结构,始建于清光绪年间,由寨中侗族老人所建。桥面由七根长条杉木并排铺架而成,长十一米,宽四米,跨度九米,高二点四米;上建桥廊,高4米,六排五间,悬山顶,小青瓦;桥廊两侧设有栏杆和长廊;桥廊正中有桥亭,重檐四角攒尖顶,葫芦宝顶。桥廊两侧长长的条凳上,有六七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嘴里含着烟杆笑迎我们。这是农闲的时节,一路上看见零散的停下手中刺绣的女子,站在水岸看着我们走过她们家门前。这是一些清亮如水的眼睛,有侗族母系基因闪动的影子,又有大胆张望后羞涩地收藏眼波。

走进寨门,穿过花桥,不少人家的房前屋后让一种叫瓜果藤蔓爬,似乎这些木楼是从苔藓厚重的尘土里长出来的,而木楼青瓦上的苔藓随处可见。城里人都不做衣服穿了,而这里的人家,一家一户地还在木制的机上织布。

这里的人,行走步履不急,与门前的溪水一样悠悠地跟着光阴流淌。用当地人的土话:阴干的木头不易变形。眼前那座二百多年的老木楼就用了多少阴干的木头。

这座名为杨氏的四合院,是寨子中最老的古屋了。当年,是寨中侗家人的权威象征,它建于清朝道光年间,坐东南而面朝西北,立地三楼,全为杉木结构,青瓦屋面。通面宽十六米五,通高十四注七,占地二百六十平方米,建筑面积八百二十七平方米。楼院由前堂、两厢、正屋组成,中有天井,是封闭的四合院。楼院正面悬挂着“栋宇维新”巨匾,正屋则悬挂“年进朝颐”大匾。院宅耸立在青石板铺就的地基上,有立柱四十八根,设有二十四门三十六窗,两个客厅四个厨房;一、二楼上屋住人,三楼置放农具等。底屋即天井,则是家族议事、纳凉、摆古、吃饭的地方。这宅院有一奇的地方,一、二楼的各小间有“连通门”,也就是门门相同。

现在,这座侗乡“干栏”式木质四合院,依然屹立穿寨而过的大利溪畔,杨氏后代还住在这幢古老的院子里。这幢四合院曾有家族十四户,祖孙三代,男女老少九十余人共同居住过,已成为大利侗寨的一个寻古景点,是人们到大利的必去之处。

侗家四合院是过去侗家有钱人的住宅,是当时有权势有地位的人才建得起的房子。

说到权势地位,还得说到关于“大利”这个地名由来。

相传一非常喜欢画画的仙童放牧到大利,一天,他聚精会神的画画,画着画着,睡意袭来,他倒地就睡,一睡不醒,现在大利溪水一直往下大概三华里之处有一座山像人的形状一样,人们叫做人形山,相传是仙童所变,仙童手中的画笔从手中滑落,倒在地上,变成一块石头,现在在人形山脚下有一块石头像笔的形状一样,于是人们叫它石笔,那地方叫做石笔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路翻山越岭迁徙而来的侗家人看中了大利四面是山、易守难攻,加上这里是个小盆地,水源充足,非常适合种植禾糯,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上山打猎,下溪抓鱼,开沟挖渠,引水灌溉,种植禾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代一代的繁衍,逐渐形成一个寨子。后来,寨中一位老人去世,他的后人为了把丧事办得隆重一点,就到山外找来一位看风水的地理先生,地理先生询问了去世老人的生辰年月,摆弄一下用来指明南北方向的罗盘,然后确定把老人安葬在人形山上。这家人的后代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德恩。德恩少年时,去放牛,就跑到玉帝身边去看玉帝下棋。玉帝看他每天都来看自己下棋,就问他从哪里来,他回答“从大山深处来”,玉帝又问你家那里有什么,他回答“我家门前有一棵梨子树,一棵葡萄藤沿着树干一直爬上去”,玉帝让德恩回家把刀磨锋利,一刀把葡萄藤砍了,但没砍断。德恩第二天又去看玉帝下棋,玉帝问他,你怎么不按我的方法砍断葡萄藤,他如实的说了砍是砍了,但葡萄藤不断。玉帝听后,没再说什么,下午,德恩回家,玉帝把他叫住,给他一个铜盆,吩咐他回家之后再去砍那棵葡萄藤并用铜盆接住,德恩回家照做,葡萄藤果然断了,他家门前只剩下那棵大树,他从此再也不能去看玉帝下棋。德恩很后悔,把这故事告诉其他人,不再砍树,于是寨上就形成了只种树不砍树的习惯。

居住在深山里的大利人,平时打猎捕鱼,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日子过得悠闲自得,以米酒为水解渴的侗人,不少事都喜欢与上岁数的老人商量。一条路走了百年还在走,说:走熟了,哪里是沟是坎,闭上眼睛也知道。

现在我们行走的石板路是穿寨而过的主要步道。外地游人到大利,走石板古道是少不了的一道风景,走在石板古道上,不但可以直接走古人所走过的路,还可以踏在古人的脚印上,听古人脉搏心跳的感觉。走在溪岸的道上,看溪中鱼儿、鸭子、鹅嬉戏,侗家女人在溪水中捶打衣服,看细水长流,听风声水声诉说大利的故事。不远处,寨老们在鼓楼里,商议着“祭祀”活动。

侗家人“祭萨”也叫祭祀莎岁,侗语“萨”是祖母,“玛”是大,“萨玛”即是大祖母的意思。是古代侗族先民反抗压迫争取自由的“征战”活动。相传在母系氏族阶段,侗族有一位叫“莎岁”的女英雄,她在抵御外敌入侵的战斗中屡建奇功,族人对她无比崇拜,后来她不幸牺牲,后人为纪念她,将其奉为能给侗族同胞带来平安和幸福的神灵,尊称她为“萨玛”。因此,在侗寨都建有祭祀坛或“圣母祠”,以供奉她的英灵。

大利侗寨两年举行一次“祭祀萨玛”的活动,也叫做“萨玛节”,在双数年农历正月份举行。大利侗寨“祭萨”的祭祀坛是用岩石堆砌起来像坟墓一样的一个堡垒,任其草类植物在上面生长,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座小山。原来的祭坛是在石板古道的路口处,是大利原石家先人所建,后来石家人搬迁到距离大利几公里远的领所居住,也把祭坛迁移,迁移祭坛当然不是迁移堆砌祭坛那些岩石,而是把“萨玛”接走。后来杨家人迁入大利,在寨子中间,现在的鼓楼旁边修建祭坛,每到祭祀萨玛的日子,大利侗寨都会去请领所侗寨的妇女来倒茶,供奉“萨”。

祭祀“萨玛”活动是由寨子上子女多的奶字辈以上的妇女主持,老奶奶把黑布雨伞撑开一半,又叫阴阳伞,走在前面,紧接着跟着寨上的妇女或者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男人,然后围着祭坛给“萨玛”敬茶。仪式结束,大家在打伞老人的带领下到宽旷处围成一圈又一圈的一边唱一边跳,侗家人叫做“多耶”。所唱之歌是围绕迎接“萨”到来、赞颂“萨”的伟大、祈祷“萨”的护佑寨子的安全以及新年后的家家户户的牲畜兴旺、五谷丰登。“萨玛节”的时候,大利侗寨还邀请其他侗寨到寨子来做客,共同庆祝“萨玛节”,杀猪置酒款待,客人酒后八成醉的样子,大家又相聚在鼓楼里、在花桥上唱侗族大歌,深山里的大利侗寨成了歌的海洋。

一切都是那么天人合一的自然,自然到我们一行人将自己置于夜幕的苍茫中还不自觉。山里的冬天,就是这样黑得早,六点过钟天便黑尽了。

晚饭是围着侗家炭火吃的,腌肉、腌鱼是要上桌的,这是招待贵客不可少的侗家名菜,一盆酸汤鱼坐在炭火正中,米酒也是要喝的,你不喝酒对不起主人的好客热情。我是在侗家女子的歌声中喝完杯中的米酒的,我真的怕喝酒,无论什么酒,我几乎都不喝了,但在大利的夜色里,侗家女子的歌声比酒要醉人,何况,让世界惊讶的天籁之音侗家大歌就出在这方水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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