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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新干线 | 水笑莹:紫河车

原标题:小说新干线 | 水笑莹:紫河车

笑莹,安徽芜湖人,目前就读于华东师范大学媒体与创意写作专业,有作品见于《上海文学》《特区文学》《萌芽》《青春》等杂志。

紫河车

水笑莹

《十月》杂志2023年第3期

1

村道走到尽头,水泥路在最后一户人家的围墙外消失了,一条撒着碎石子的泥土路往前延伸,四周是种着蔬菜的园地,园地被一条条小径连着,像一串串葡萄。老人们管这些小径叫作“田埂”,田埂是动态的,旱季时被挖开口子,从不远处的水塘抽水入田,田的好坏,固然有自身的肥瘦因素,离水塘的远近,也是评级的标准之一。雨水丰沛时,田埂又被重新合拢。如今田地大多不再种水稻了,只是零星种了点蔬菜,土地被细细地分成一垄一垄,老人们站在垄间,弯腰拿水瓢往黄瓜的秧窝里浇水——现在是见不到整片绿色的稻浪随风滚动了。

通往母亲坟墓的小径被野草淹没,小蓬草长到了成年人膝盖的高度,拉拉秧的藤蔓攀着它扩散开来,阔阔的叶片填满了人的视线。但成宵丽知道小径大约在哪儿,母亲王慧岚去世后,每年清明冬至,加上七月半和除夕早上,少说也是要来看望四次的,她记得住那些路该怎么走。然而来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弟弟成斌说,妈的骨灰是他敲碎了捧进骨灰盒的,后面还排队等着好几个人,也不知道捧回来的骨灰里,有多少是咱妈,多少是别人。

王慧岚刚去世时,成宵丽时常有一种错觉:从她生病到去世的那三年时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像是一粒石子被丢进了池塘,随着葬礼的结束,震荡告一段落,涟漪也都消失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继续过日子。她时不时会想,究竟有没有人像她一样,好奇那枚石子究竟落在了池塘哪里。

王慧岚是晚上去世的,那天早上,她还对成宵丽说,吃腻了汤汤水水的,想吃点鱼肉,成宵丽答应着,也知道她吃不了固体食物了,食道被肿瘤堵得死死的,再往下的地方,癌细胞也已经扩散了。下午,王慧岚开始发烧,医生说,可能是肺部有积水了,得观察几天,看能不能自己退烧,成宵丽也知道没有办法了,好像母亲的结局只有一个,他们只能陪着她一起等待。像小时候一到七点,每个台都是新闻联播一样,他们就只有等过半个小时,才能看到连续剧。

那天,成斌从工程处下班回来接成宵丽的班,手掌的缝隙里还沾着机油,成宵丽说,你坐这,看着点水,一瓶水吊完了,喊护士来换。成斌说,喊她们没用,一个个屁股像磨盘,坐下来就不动了,我自己会换。成宵丽又问,爸呢?成斌说,滨湖新城那里的工程出了点问题,三叔进的板材质量不行,得拆了重换,他在忙那个呢。成宵丽说,早说了,不要跟三叔搭伙儿,他是什么人,爸难道不清楚吗?这些年他瞒下的工程款还少吗?

成斌不说话,看着药水一点一点滴下,注入王慧岚的身体里。那些天母亲吃得很少,只靠打白蛋白维持营养。成宵丽对她说,妈,我回去给你做条鲫鱼,炖烂一点。王慧岚侧过头,对她说,快点回来,帮我洗个头。她后脑勺的一蓬头发随着颈部的扭转,窝到了侧脸边,脸颊凹陷,让成宵丽想起电视上科学频道报道过的楼兰干尸小河公主,她才惊觉,原来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早已认定母亲最终是要变成那样的骷髅的。

家离医院不算远,实际上,开车兜遍整个县城,也花不了个把小时。王慧岚生病之前,家里刚买了新房不久,从村子里搬了出来。家具都是王慧岚亲自挑的,她还重拾了许久不做的针线活,给电视、空调甚至遥控器都织了罩子,她比以前更加用心地打理家务。成宵丽的爸说,进了这家,像是进了无菌室,这也不好坐那也不好摸,沙发上的塑料保护膜,她妈硬是不让撕下来,屁股坐上去,吱的一声响。

回家前,成宵丽路过菜市场,买了两条鱼鳞泛黑的鲫鱼,要人给剖好了带回去。玄关里横着几只不成双的鞋,她把它们踢到一边,脱下凉鞋,鞋尖朝门,好好地摆着。餐桌上摆着一个碟子和一瓶开着盖子的酱瓜,碟子里是炒土豆片,炒得白生生的,只在上面放了点剁椒。从前她妈从不这么做土豆,成家人的餐桌上,土豆永远是切成细细的丝,冲干净淀粉焯一趟水,拿热香油炝点干辣椒浇上,再加香醋、香菜和麻油凉拌。酱瓜用的是乳黄瓜,王慧岚腌这一坛黄瓜的时候,已经断断续续咳了一段时间了,那个时候成宵丽在上海工作,平时跟王慧岚联系得也不多。家里把钱全砸在新房上,也没接到什么新的像样的工程,爸爸带着弟弟去了山西大同,想要在煤矿上找个赚钱路子,所有人都觉得这不现实,王慧岚在微信上跟成宵丽抱怨,出了这个县城,还有谁买他成立军的面子,简直异想天开。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家,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她那段时间总说最近胃口不好,腌的泡姜也吃不下,去菜市场挑了乳黄瓜,用不到两升的小坛子腌了,就着它吃点粥。

成宵丽把装着鲫鱼的袋子放在水槽里,撕了一截保鲜膜,将没吃完的土豆片罩好放进冰箱,又盖好了酱瓜——爸爸走得应该很匆忙。“哒”的一声,鱼尾巴打着袋子,在不锈钢水槽上发出声音。她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然而她不想回头确认,因为她知道那鱼一定是死了的。

做好这些,她又去了客厅,入户的玄关旁,摆着一个一人高的水族箱,她敲了敲玻璃,红色的元宝鱼循声而来,聚集在她手指附近。水族箱是成立军的朋友送的,庆贺他们乔迁之喜,王慧岚买了几尾金鱼放进去,拍了照片发给成宵丽。那个时候她在上海租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小单间,晚上回来想摆个瑜伽垫做操都不方便,她跟房东讲了很久,把双人床换小一点,房东就讲,她年纪大了,一个人也不好搬,等她儿子从美国回来探亲再说。成立军和王慧岚来上海看过她,知道她住得紧巴巴,王慧岚微信跟她说,你回来多好,家里鱼住得都比你宽敞。成宵丽讲,妈,我又不傻,干吗给房东挣钱,能省点是一点。她在网上搜索了不少水族箱的照片发给王慧岚,她讲,水族箱里养几条又瘦又小的金鱼,太大材小用了,你看看人家,一群五颜六色的热带鱼,还铺了细沙子,种了水草,灯光也讲究,特特一盏白灯打在水草上,旁边是过滤器,有活水出来,水草扭着腰,太有海底的感觉了。王慧岚说她事多,哪有那么多功夫去伺候几条鱼,人活着还没这么精细。话虽然这么说,等成宵丽从上海回来,还是发现鱼缸里的金鱼被王慧岚换成了红的元宝鱼。

她从鱼缸下的柜子里拿出鱼食,撒在水里,元宝鱼们把嘴张得大大地吃食,鱼的嘴巴有一半露在水面上,离开鱼缸里的灯光,那红也仿佛褪色了一般。她发现缸底铺着的白碎石中已经有不少粪便了,小水兰的叶尖也呈现出腐烂的趋势,她干脆把手伸进去,一把将水草全扯了出来,水体变得浑浊,但她知道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

她回到厨房,洗好了手,又凑在鼻子下闻一闻,腥味似乎洗不掉,她也不在乎了。她的计划是将两条鱼先煎好,用的是菜籽油,味道浓烈,炸出来的鱼焦黄紧绷,尾巴缩在一起上翘着。她关掉炉火,用碟子将一条鱼装好放进冰箱,打算明天再炖。另一条鱼在热油中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她等那声音逐渐平静,才盛了一碗水,沿着锅沿缓缓倒进去,将香葱打结,生姜切片一起丢进去,她做这些时,意外地感到很平静,仿佛进入了真空,将所有一切都屏蔽在外。

做好的鱼浪费了,王慧岚没有吃到就已经去世了,成宵丽始终想不起那条鱼的去处。冰箱里的那条她记得,守灵的时候大伯母又添了两条鱼一起煎好,放在母亲的灵前,还有一碗干干的米饭,上面插着一双红筷子。大伯母说,弟妹可怜,只能吃这样的干米饭了。

母亲就这样落入了池塘底部,再也找不到了。

2

成斌拿着铁锹在前面开路,成宵丽拎着袋子,里面是黄表纸和纸钱,又买了两盒金元宝,一盒纸叠的诺基亚手机。成斌想买iPhone,跑了一圈没买到,已经是中元节,再淘宝也来不及,只能凑合一下了。

隔不远,成宵丽就看到了母亲墓室的屋顶,日头正好,红色的琉璃瓦折射着太阳光,顶上做了龙头形状的飞檐。王慧岚去世前几天,成宵丽的大伯来医院看望后,又叫成立军出去聊了几句,等到母亲去世,她才知道,母亲的阴宅已经盖到一半了。阴宅是照着阳宅的比例缩小了建造的,大约只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漆黑的两扇大门,门把手是兽面锡环,又镀了铜,打开后有三排水泥砌好的架子。那天是成斌将王慧岚的骨灰放进去的,放在第一排的侧边,余下的空间,将来是要陈列成家其他长辈的。

把王慧岚埋葬在这样一个地方,成宵丽是有怨言的,四野空旷,尽是窄窄的小径,也不像公墓那样有人管。长辈们讲,这块地请山人算过了,是真龙穴,“泽被后世”,又劝她,地放在那里,只能让老人种点豆角黄瓜;修了墓,就算拆迁,将来赔偿也多得多,到时候再迁公墓也行。

她知道自己再不能说些什么,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很合理的选择。况且,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年,不远处的一块湿地就被地产商拿下了,每一次来祭拜,站在墓地的院子眺望,湿地上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像一块块小小的积木,一点点搭成一片街区,因为距离的原因,她既看不到施工的人,也听不到工程的噪声,只看到一丛丛钢立柱笔直往天空上戳着。实际上她曾骑车经过那里,钢筋丛林以真实的尺寸矗立在眼前,脚手架站着施工的工人,叮叮咚咚的噪声让她想赶快逃离。她想,母亲现在看这个世界,会不会也像这样失去了真实,多了点浪漫的色彩,转而又觉得是自我安慰,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不可能再有视角了。只不过,看到母亲的骨灰盒被摆在那样一个小角落,尤其是每次扫墓,都要清理一次快要侵入阴宅院子的野草,她就不得不在心里生出点无处发泄的不满。

王慧岚查出来毛病后,成宵丽辞了上海的工作,用成立军的话说,女孩子,去外面见识一下就行了,况且辅导班的工作嘛,哪里都有,还不如回来一边备考老家的教师编制一边照顾妈。这一点上成宵丽跟成立军的想法一致,而且那段时间家里确实一团乱,在山西投资的几辆运煤车没赚到钱,成斌跟女朋友也分手了。成宵丽还记得那个女孩,成斌叫她媛媛,是他高中的同学,媛媛来过家里几次,是以同学的名义,王慧岚生病后,家里顾不上这件事,等到成宵丽再想起来时,成斌只是说分手了,大约是媛媛在大学开始了一段新恋情吧。

成斌高考没考好,离专科线还差一截,他爸想让他复读,那时成宵丽在市里面读大学,刚好放暑假,一家人就开车去六安的毛坦厂镇。皖西多丘陵,毛坦厂中学四周环山,他们一早开车去,中午才到,成宵丽还记得那个学校给她带来的震撼,他们的车子停在学校的院墙外,成宵丽看到远处的山,既不雄伟,也称不上清秀,只是地表随意隆起的一小块,像条带褶皱的绿色毯子一样被扔在这里。隔着铁栅栏,家长们将保温盒塞到围墙里,中午放学的学生们就站在围墙里面,用一个勺子将食物往嘴里送,她记得那些学生脸上木然的表情,他们当然没有在享受食物,说不准心里正在倒计时午休时间还剩多少。他们去找事先联系好的班主任,那个男老师看起来很年轻,正在跟一个女孩谈话,他侧身坐着,女孩站着,却低着头,刘海盖住了脸,男老师跟她讲话,在重点的地方,右手指习惯性地在桌子上敲一敲,女生始终低着头。见成宵丽他们来,男老师挥挥手让女生走了,他接过成斌的成绩单,对成立军递过来的香烟摆了摆手,成宵丽留意到,爸爸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然后把香烟草草地放到裤子的口袋里,眼睛盯着那张分数少得可怜的成绩单——他们没有底气。果然,男老师叹了口气:“哎呀,这个分数不好办呀,你们要先交两万块的借读费,今天就住下吧,已经落下几天课了。”然后他在电脑上打开一张表格,鼠标拉到最底下,添上了成斌的名字。自始至终,他只有跟爸爸交谈,成家的其他几个人就在一旁站着,没有开口的机会,跟凝滞的空气融为一体。

他们去给成斌买住校用的东西,经过教室门口,成宵丽看到可容纳一两百人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老师带着随身麦克风讲课,偶尔会有刺啦一声噪声传来,老师将麦克风关掉再重新开启,没有人为这小小的意外感到兴奋,大家只是在该翻书的地方翻书,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记笔记。

成斌在毛坦厂只待了两个礼拜就逃回来了,成宵丽还记得,那个时候新房还没交付,他们还住在乡下的房子里,一家人正在吃饭,成宵丽也在想开学返校的事,院子的铁门有响声,王慧岚去开门,成宵丽听到她说,你怎么回来了呀!成斌一声不吭,拎着箱子进了屋,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怎么也不出来了。成斌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去,后来就跟着他爸一块干活了。

王慧岚手术后的那年秋天,成宵丽正式入职县城的公立学校,在小学部当语文老师。那段时间真的挺窘迫,入职后很久都没有领到薪水,据说新教师入职,头半年的工资是试用期结束后再补齐的,又下了红头文件,规定老师不可以在外面代课,成立军好几处工程款被拖欠要不回来。成宵丽靠着在上海工作大半年攒下的一万块生活,好在不用租房,菜也捡便宜的买,有时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临走老人家塞给她几袋地里新摘的绿叶菜,奶奶那个时候白内障手术刚做没多久,大部分钱也是成立军出的,三叔的意思是,老人家跟他们住,这钱就不该他们再出,大伯那段时间膝盖出了毛病,置换人工关节花了不少钱,也只能意思一下。

王慧岚的手术被安排在端午节后,端午那天,他们接住院的王慧岚回家过节。成宵丽买了鸭子炖汤,鹅是不能吃了,不利于消炎,关于这些知识,都是成长过程中王慧岚教给她的,至于有没有科学道理,谁也说不准。王慧岚那个时候精神还好,一进门就讲,才住院几天,怎么家里乱成这样。中午做了炒米苋,王慧岚还像往常一样,用红汤汁给每个人拌了米饭,嘱咐他们吃的时候小心点,滴到衣服上难洗。又讲,现在不比以前,我也没力气给你们洗衣服了。成斌说,丢洗衣机多方便。王慧岚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成宵丽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爸讲,你妈给你洗了这么多年衣服,你还没讨媳妇呢,就忘了娘。

3

成斌用粉笔在水泥地面上画了个圈,将黄表纸点燃一角后扔进圈内,成宵丽拆开纸钱,一小沓一小沓地喂着火,成斌嫌她慢,自己在一旁拆开元宝盒,一翻手,一盒元宝倒在火上,又取了一小沓黄表纸罩在上面,四周冒着烟,一会火渐渐上来了,围住了黄表纸。成斌一边添纸一边讲,妈,玲玲快生二胎了,你可得保佑他们母子平安。烧了一会纸,又问,姐,你有什么求妈保佑的吗?成宵丽就说,我想工作顺利点,最好过几年能评上职称。

风卷着白烟和纸灰,成宵丽站起身,鼻子被烟呛得发酸。成斌也起身,避开白烟,继续往火堆里添纸,他讲,妈,你保佑姐快点帮我找个姐夫。同样的话,在成斌的婚礼上他也讲过。那时候王慧岚去世不过半年,按照习俗,不大适宜婚嫁。成斌跟肖玲玲是通过高中同学认识的,其中的细节,成宵丽也无从知晓,只是在某一天的餐桌上,成斌忽然说他要结婚了,成立军问,有对象吗?成斌说,同学介绍的,本县的。成立军问,家里做什么的,人怎么样?成斌不愿多讲,只说,家里打工的,我还能认识当官人家的女儿?成立军说,你们要是能谈,就多谈段时间,至少等明年,家里才办了丧事。成斌半晌才说,查出来怀孕了,再等婚纱穿不上了。

成立军的意思是,先把证领了,孩子生下来再办婚礼,也刚好出了热孝期。成斌答应跟肖玲玲谈谈,晚上回来,坐在沙发上说,玲玲不同意,又说,还要五万块彩礼和两万块买钻戒和项链,县城还要有套房。成立军没了办法,只好答应去借点钱。成宵丽有点恼火,弟弟就这么把责任推给了爸爸,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想对成斌发火,可是爸爸去房间打电话借钱了,她像根湿了的火柴,心里怎么用力也擦不出火。

成斌的婚礼是在年底举办的,肖玲玲穿着腰身改过的婚纱站在酒店外面,手捧一束紫色蝴蝶兰,花枝下垂,紫得快要滴下来,刚好能遮住点肚子。抛花球的时候,花又换成了粉色玫瑰,小小的一束,没太多累赘,成斌接过司仪给的话筒说,今天的捧花,是专门为我姐姐准备的,希望她能早点找个对她好的人。这句话好像事先背过一样,流畅生硬。司仪拍手,唤成宵丽上台,她只能上去,走过撒着彩色玻璃纸的红毯,她看到一对新人,成斌这几年发福不少,已经有小肚子了。肖玲玲的头发在脑后绾着一个发髻,四周围着白色的花朵装饰。一套镶着粉水晶的额饰挂在脑门前,想要遮盖点大脑门。成宵丽忽然觉得,所谓婚礼好像也只是在做一场戏,他们事先写好稿子,用平时不会用到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幸福,只会愈发显得不自然。成宵丽接过捧花,台上的灯光让她看不太清台下的人,或许也没人真的在意。中国式的婚礼上,最卖力的就是收了钱的司仪,其他的人都把婚礼当成一个“过场”,他们明白,更多的事是在婚礼之外完成的,真心觉得欢喜又大胆表露出来的,恐怕就只有抢玩具的孩童们了。

成斌将另一盒金元宝拆开,也倒在火里,拿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挑开一个口子,火烧得猛了点,他说,妈,爸要再婚了,你可别怪他,他一个人怪孤单的。成宵丽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处于什么立场,毕竟王慧岚已经死了快三年了。成立军常常不在家,做他那一行的,常常在工地上一待就是大半个月,因此,她连成立军什么时候认识的女方都不清楚。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这样,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毫不含糊,就像火一样,攀上一点可燃物就不撒手。

烧完纸,成宵丽起身,下身感到一阵温热,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日期完全不对。她例假经常不准,有时半个月来一次,有时两个多月不来,这个毛病是从青春期就开始的。十七岁那一年,王慧岚听说某处有位中医,治月经不调有一手,就带她去了,喝了一服药,一直到王慧岚后来生病,月经都挺准时。王慧岚手术后过了两年太平日子,复发后就经常跑医院了,成宵丽常请假陪她,晚上就睡在医院,那段时间经期又开始不准,但母亲的病压在心上,比较起来,月经不调简直不值一提。

……(未完)

目录

2023-3《 十月

中篇小说

敦煌七窟 / 邱华栋

铁戒指 / 尹学芸

崇吾之山,有鸟焉 / 陈思安

麻布十番的家 / 曾宪国

全球首发

波兰人(节选)/[南非]J. M.库切

傅光明 译

短篇小说

似曾相识谁归来 / 范小青

鳄鱼潜泳 / 焦 典

黑 鸡(外一篇)/ 浦 歌

美丽中国 · 田野志

中国精怪 / 何 平 朱 琺

盛文强 唐 晋

散 文

水乡札记·往事篇 / 林 莽

光在遥远处波动 / 胡学文

西陵峡札记 / 汤世杰

小说新干线

去迪士尼 / 水笑莹

紫河车 / 水笑莹

寄生与游离(创作谈)/ 水笑莹

她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评介)/ 项 静

诗 歌

第十二届“十月诗会”青年诗人作品选辑 /

蒙 晦 范丹花 西 左 赵汗青

甫跃辉 纳 兰 木非可 卢 山

马泽平 张不知

艺 术

封面设计 / 赵平宇

文字素材 /《黑骏马》

封 底 水仙竹石图 郭石夫

封 二 孔子像 田 娟

封 三 春满乾坤雨后白云挂天际 姜作臣

彩 页 高山云半间 梁 腾

梦回苗乡 刘 夏

石上清流 王学礼

秋岸溪隐 盛文锦

篇名题字 / 韦散木

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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