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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岁老兵要独自回老家浑州

原标题:88岁老兵要独自回老家浑州

获奖评语

《归家》讲述因为战乱,兄妹失散几十年后的一趟寻亲之旅。

文字朴素、克制,建构的世界却足够丰富。战场上的惨烈,苦难中的救助,亲人间的抵牾一一道来,试图厘清生活复杂的秩序。肯定了看似普通的人生中蕴藏着的可贵品质,表现出浓厚的家国情怀。

放在二十世纪,《归家》的故事也算得上特别,因为战乱,兄妹失散,几十年后的一趟寻亲之旅,又牵引出战场上一段生死交谊。

现实的琐碎、亲人间的抵牾,作家耐烦道来;战场的惨烈、苦难中的救助,也写得扎实可信。几个平凡儿女的独白并置在时间的河流中,情感的涟漪层层嬗变,读得人悲欣交集。快速行进的故事背后,作家试图厘清生活更为复杂的秩序,她确信那些看似普通的人生,照样蕴藏着值得肯定的品质,家国情怀不单是一句简单形容,总有我们还不知道的无名英雄,为了信仰,为了新中国,不畏牺牲,前仆后继。

1

天空是猩红色的,雪地也是猩红色的。

飞机尖利的嘶叫声刺破耳膜,汽油弹拖着金色的尾巴掉下来,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变成一片火海。这东西使用了胶化剂,一旦沾上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牢牢贴在身上。走在他前面的先展像一只行动敏捷的兔子,跳跃着,躲闪着,他们为躲过汽油弹开心地大笑。

醒来时从枕头下摸出手表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几乎每天这个点他都会醒来。不过他今晚心里特别高兴,刚才他又梦到了先展。小平头,圆脸,笑起来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在外面。人老了觉越来越少,有时候闭一会儿眼也算是睡觉了。

他闭着眼沉浸在梦里不愿醒来,先展和他在一户结婚人家的大门楼前念喜歌,登贵府,喜气先,斗大的金字粘两边。大抬轿,大换班,旗罗拿扇列两边……念完了,东家会派人端两碗大烩菜和五个油炸糕出来。先展不舍得吃,把肉片和油糕用葫芦叶子包起来跑十几里路送给妹妹。

干脆就不睡了,他把屋里的电视机打开,他喜欢的军事频道正在播放一个抗美援朝的纪录片。电视里的那个老兵,胸前挂着一排排红红绿绿的军功奖章,豁着牙,撇着嘴,唾沫四溅地讲当年怎么打仗,讲环境怎么艰苦,讲牺牲的战友,讲到伤心处落几颗老泪。触景生情,他的心也揪着疼,他们这些老家伙活着的越来越少了。

吃早饭时他和儿子说,想回浑州老家看看。

全家人都瞪大眼睛看他,似乎他说错了什么话,要不就是脑子不好使了。八十八的人,糊涂了也正常。他低下头拿着勺认真地喝粥,握勺的右手有些颤抖。他想努力地控制住这种抖动,却怎么也做不到。说实话,这把年纪的人不该给儿女添麻烦。他们一天到晚工作挺辛苦的。老伴去世后,小儿子东生为了照顾他,一家子都搬了进来。其他的两个儿子便和他有些生分了,似乎是他偏心眼。大家心里明镜一样,谁住进来,这房子以后就是谁的。他觉得很无辜,做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总有手抖打战的时候。儿子皱一皱眉头又松开,爸,你如果想出去旅游,等我忙完这几天,咱们报个旅行团,我陪你去南方走走。苏州,杭州,九寨沟,张家界,那边的风景好,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花。浑州?浑州有什么好玩的?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县城,开门见山,进门上炕。儿子讲一口东北腔的普通话,他完全不会讲浑州话。

浑州不光有山还有水,清凌凌的浑河玉带一样穿城而过,小盆地气候,浑州自古被称为塞北的小江南,但他不想和儿子解释。浑州只是他的浑州,和儿子没关系。

出来了这么多年,就是想回家看看。他慢悠悠地说。

爸,你不是说你是孤儿,老家那边没什么亲人了。儿子递过来一个煮鸡蛋。

孤儿是孤儿,可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就是你们的如意姑姑。对了,你们小时候她还寄过鞋垫。

我实在走不开,要不让我姐陪着您回去,她在航空公司,能搞到便宜的飞机票。这时儿子的手机响了,是单位的事,放养的鱼苗空运来了。急活。儿子是水产公司的书记,大小也算是干部。

谁也不用你们陪,我自己能行。买个卧铺,睡一觉就到了。也没有多远,不过是两千多里地。再说浑州那边有人会照顾我的。儿子穿好衣服,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又说一句,姑姑他们?他点点头,嗯,姑姑。他最近常常盯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看,从鸡头到鸡尾也就一米来长,看着看着,丹东到浑州的距离在他眼里也越来越近。

把剥了皮的鸡蛋放进粥里,用小勺利落地把鸡蛋黄剥出来。蛋黄的胆固醇高,老伴活着时说过,人的身体一个星期只能吸收两个鸡蛋黄的营养。不管真假,他一直听话地照做,想不到竟是天天讲养生的她先走了。白蛋清吃在嘴里一点味也没有,他夹了一筷子咸菜丝。想起血压高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又抖掉几根。出远门的人一定要有一个好身体。

2

母亲说舅姥爷要从丹东回来探望姥姥,苏红的头一下就大了。

这些年寡居的姥姥一直跟着母亲生活。以前舅舅他们兄妹六个还会做做样子轮着接姥姥到各家住几个月,自从母亲退休后,他们便把照顾姥姥的责任都推给母亲。前年她父亲也去世了,母亲一个人照顾姥姥明显有些吃力,毕竟她也是七十多岁的人。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苏红在照顾两位老人。

现在姥姥的亲哥哥要来,自然又是苏红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帮母亲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她不能让远路回来的舅姥爷觉得姥姥跟着他们生活得不好。这个门面装也得装起来。她特意和单位请了几天假,首先是要把家收拾收拾。苏红开始打算让舅姥爷住宾馆的,不过是花几个钱,大家安生。可姥姥不高兴,也对,哥哥好不容易回家了怎么能住在外面。

母亲家的房子实在太旧了,几十年前父亲单位分的福利房,本来死心塌地地等着上面的拆迁政策。现在却忽然要派上重要用场了,焦头烂额的苏红找了好几家装修公司,最后听从了一位装修师傅的建议,给房子统一贴壁纸,地上则铺了仿木纹的地板革,换了中空大玻璃窗,把旧家具搬出去,买了一套浅咖色的沙发和一张双人床,又从网上买了床单被罩窗帘,最后还买了一把紫色的勿忘我干花。这么一收拾,老房子一下变得干净整洁宽敞明亮。收拾好家,又抽空带着母亲和姥姥剪了头发,买了几件新衣服。一切准备齐全就等着舅姥爷大驾光临。

苏红从小就知道有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舅姥爷,学黄继光那篇课文时,她还给同学们添油加醋地编了很多关于舅姥爷在朝鲜打仗的故事。其实苏红并没有见过舅姥爷,除了姥姥,他们家谁都没有见过舅姥爷。

日本人占领浑州时,地下党游击队一刻也没闲着,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今天断路,明天炸桥,后天端了炮楼。敌明我暗,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打完就跑。惹得日本人很恼火,派出警察特务铺天盖地抓人。有一天舅姥爷学徒的铜匠铺被日本人和警察团团围住,那个男的当场就被打断了腿,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露在外面,把一条街的石板都染红了。

铜匠夫妇被抓走后,当夜铺子莫名其妙地起火,店里的小徒弟也不知去向。有人说小徒弟跑到延安当八路去了,也有人说被日本人抓住喂了狼狗。

日本人被打跑了,舅姥爷没有回来,浑州解放了,舅姥爷没有回来。姥姥以为哥哥已经死了,清明时还烧几刀纸钱给他花。全国解放的第二年姥姥忽然收到了一封信,辗转多日信皮子都磨烂了,姥姥不识字,只能等姥爷晚上回来再看。里面竟是舅姥爷上战场前写的决心书,信上说,虽然敌人的飞机大炮厉害,可我们不怕他们,我们有英明的毛主席。英勇的志愿军战士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一定要把美帝赶回老家去。除了豪言壮语,信里面没有一句叙兄妹情的。从那封信上,姥姥才知道舅姥爷没有死,他在朝鲜打仗。姥姥哭了一晚上。人人都知道,朝鲜那仗打得恶,这封决心书相当于一份遗书。

好在舅姥爷福大命大,抗过寒冷饥饿,躲过了敌人的飞机大炮。抗美援朝胜利后,他没有回到家乡,作为战后移交工作的工作人员留在了中朝边境的安东市,现在叫丹东。再后来他从部队转业分配在丹东的水产局工作,成家立业,娶了当地的一个女人,生了三个儿子二个闺女。

家里人都说舅姥爷在那边当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革命军人,肯定当了大官,到底是多大的官,舅姥爷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听说舅姥爷当年学徒的铜匠铺子是地下党隐藏在浑州的一个交通点。小孩子不容易被人注意,那时很多重要情报就是由舅姥爷送出去的。那么小就参加革命的人,最起码也是团级以上吧。舅姥爷在姥姥家就像是一个传说,很神秘。

姥姥今年八十五,算一算舅姥爷已经是八十八的高龄,这么大年纪了,实在不适合出远门。就是出门也应该有家人陪同,舅姥爷的小儿子在电话里告诉苏红,老爷子拒绝一切人员陪同,坚持要一个人回来。表舅只好帮他买了5号的火车票,顺利的话。7号早上到。对了,舅姥爷还拒绝高铁飞机,坚持坐慢腾腾的绿皮火车。这老爷子果然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大事的人,有性格!

(责编:刘洋)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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