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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爽:我写下的新老交替 水流云在

原标题:于一爽:我写下的新老交替 水流云在

8月6日下午,作家于一爽与编剧、策划人史航来到SKP-S 2F SKP RENDEZ-VOUS,分享一个人通过写作如何到达从此到彼的幅度,去消解不确定的恍惚瞬间。

(以下内容根据8月6日skp《一个不能被确定的人》新书分享会整理而成)

史航:今天聊于一爽的两本新小说,一个是短篇小说集《船在海上》,一个是长篇《经年》,那我们先说第一本,里面是九个故事,是模仿赛林格的《九故事》吗?

于一爽:就是凑成了九个吧。

史航:就像波洛克随便甩一些颜料点子就是作品。

于一爽:那倒也没那么高级。

史航:觉得和之前那些年写的短篇有什么区别?

于一爽:我觉得爱情越来越少了吧。可能因为我自己没有爱情了。然后就是我以前喜欢写向下的东西,觉得向下的都是真的,向上的都是伪善的。一直反崇高,但现在觉得,可能很多人的崇高也是真的吧。

史航:都是本能。植物有的是吃它的果、有的是吃它的茎。一个人价值有的时候在向上的一面,有的时候在向下的一面。但都能分担一部分你的人生。

于一爽:向上的和向下的,在很深的层面是一致的。

史航:为什么叫这个书名。

于一爽:是其中的一个故事,我觉得九个故事也整体是这个基调,人在世间就像船在海上,浪漫的、动摇的,不确定的,不知道是不是会翻船,有没有彼岸,此岸是不是还回得去。

史航:你的小说有一个特点,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特点,很难第一时间赢得读者,像拿钥匙开一个门,但是拿钥匙的人好像喝多了,怎么都打不开,或者,门也是喝多的,除非因为某种偶然才可以打开,依靠一种运气。

于一爽:我希望是钥匙没有碰到门,门就开了,这才是好小说,就是你说的,没有一把确定的钥匙和确定的门,这是真相。

史航:你的小说里有很强文学性的东西,同时呢,又看到很多社会性的东西,比如《船在海上》的第二个故事,就是讲几个人去参加一个死者的葬礼,之后他们聚在一起,仿佛在谈论死者,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触碰,傍晚,就各自回家了。我知道这个故事发生于生活里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里面充满了文化圈的胡侃啊喝酒啊。

于一爽:假文化圈的胡侃喝酒。

史航:那有真文化圈吗?

于一爽:就是要把假的当真的写、真的当假的写。

史航:你是写了太多喝酒了,所以原来有人说你是“饭局白眼狼”。喝的好好地,第二天都被你写出来。

于一爽:写了太多别人喝酒,同时也写了太多自己喝酒。我觉得,酒是一种时间机器吧。它比别的时间可靠。

史航:所以杜甫有一句: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于一爽:让人想起大仙的一个段子,他说李白杜甫和自己谁写的诗好,结果呢,就是,李白喝多了李白写得好,杜甫喝多了杜甫写得好,同理。

史航: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说的就是喝多了看谁都好。

于一爽:看自己都好。

史航:一个人老记录别人喝酒对世界就不是太仇视,有一种稀里糊涂的友善。

于一爽:我觉得我记录的这些人都很软弱,或者说,脆弱。

史航:你的书里就有这么一种我称之为冒昧的暖意吧,就是突如其来,不管后不后悔的温情。所以王竞给你的序言李说你不是一个很乖的女孩。

于一爽:什么是乖。

史航:我觉得乖就不能察觉很多细节了。那么,再来说说《经年》,是关于怀孕的,我也被普及了很多没必要的怀孕知识。包括我自己也刚骨折,在医院住着,写了一些小诗,有这么一首我读给你听:自己端着尿壶等最后几滴,人生以余味定输赢。

于一爽:类似俳句,最后一句是小津安儿郎说的,但他说的是豆腐。

史航:所以我想说,人不会白白经历这一切,会获得不一样的视角,比如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就不是日常的视角。

于一爽:没有人平时会在尿壶里小便,还要看着刻度。其实《经年》一条线是生孩子,另外一条线还是延续了我小说里一贯喜欢描写的人,我觉得他们是这样一群人,享受了某个社会时期的硕果,于是文学啊艺术啊,但是在2000年左右,就停摆了,被社会甩出去了,因为保持了不合作的态度,但也因此保持了一种天真。就算是刻薄,也还是天真的刻薄。我觉得这群人就像一种婴儿,但并不是社会上说的巨婴。我只能描述,但很难定义,我觉得他们不必太多,否则这个世界就完蛋了,但若一个没有,也十分无趣,所以我想记录他们。多半也是源自我没有更多要记录的。生孩子给我的体验就是腰封上的那句话:每一个生命从一团气开始就是自足的。从一个受精卵开始就包含了生命未来的一切,这么说不是唯心主义,总之不是生产零件,先有什么后有什么,而是一切本自具足,他是古老的祖先基因的结果,必然的结果,所以有时候做一个母亲要停止想象,只需要无条件的爱。两条线有一些虚实的呼应。然后我之所以要给他写出来,就是我太喜欢怀孕了,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那么喜欢孩子,但我太喜欢生孩子这个动作了,一个生命在另一个生命里,连这种疼痛都是独一无二的。以至于无足挂齿。我常常想: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地方呢?

史航:我多少认识一些你写的人物,虽然你说不要对号入座,我是这么想他们的,有点像即将打样的日料店里的一圈回转寿司,他们从中午之后就一直在那转圈,没有人拿走,除非他们自己坏掉。然后你就像《千与千寻》里的小女孩,进去把每个寿司都尝了尝。

于一爽:所以我这么写下去可能是一种枯竭的写作,因为首先我要一直在场。这太累了。

史航:陆游说的——谁知老卧江湖上,犹枕当年虎骷髅。我看你,看他们,看一代一代人,就有一种剥洋葱的感觉,新老交替,水流云在。会有点感动,但也不是流泪,或者说流过泪的泪痕,但让读者看不见流泪这个行为。你小说里写过一句话我很喜欢,大意是:我们离上个世纪结束已经过去很久了,离这个世纪结束也还要很久,根本看不见,这代人就在这样一个上下不挨着的时间里。没着没落。

于一爽: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我们都会在本世纪死去,想起茨威格说自己处在一战和二战之间,所以根本不会对生活做长远打算。

史航:我忘了谁说的,知识就是回忆。我解释起来就是有一类文学不是要特别优美,而是帮你挠痒痒,只要在书里看到就有了感觉,就要找一个墙角蹭一下。

于一爽:不知道对别人是不是有意义,对我自己是有一点的吧。当然同时也做了很多文学化的处理。当然,文学化的处理是不是一件好事,我也不确定,只是在尝试。像文学有那么重要吗?是不是漫无目的的写作才是正常的写作,我依然带着这些疑问。

史航:想起《船在海上》里面的一段话,大意一个人住就不需要烟灰缸,因为到处都是烟灰缸,比如马桶,比如自己的手掌心。我觉得小说就是像这个,可以是一切,也可以不是一切。

于一爽:不仅仅是小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我是这样理解,所以写作也呈现这种面貌,也不知道要抵达哪里,不敢那么自信,觉得是一种独裁。包括每一个人物的去向,有时候写着写着就没了或者又有了,我觉得很失控,写作我觉得应该要有一点点失控,作家不是无所不能的。否则就失去了那种“雾气”。

史航:你算聪明写作吗?

于一爽:这是好话还是坏话呢。有一次见须一瓜,我很喜欢她,她就说我聪明,我觉得是好坏参半吧。张弛说我不是聪明,因为聪明人不会有耐心建构语言。聪明人只会解构,连空气都要解构。大意。

史航:《船在海上》的第二个故事《良夜》,其实写的是死亡。

于一爽:死亡肯定是当代生活的主题,爱情和死亡,但前一个被过分渲染,后一个被过渡回避,每个作家处理死亡的方式殊异,我想起韩东一首诗,大概就是一个人爬山,爬着爬着,就从半山腰下来了,其实我喜欢这样处理,包括对死亡,当然他写的不是死亡。没有究竟,就这么下来了,就可以了。包括我写的人物,也不知道他们要追求什么。好像过分追求就有点不体面。我觉得是我写的都是体面人,尽管经常口出狂言和一些糙话,但事实上,他们都是体面人,细微身,觉知世上的一切。包括死亡本身。

史航:《良夜》里面写人死了,被烧了,可能不是一个一个烧,是烧前面的人,后面的的人烤着,最后就都在一起,化为一缕青烟,也不是青烟,是黑烟。

于一爽:所有的圈都是花圈,你一堆我一堆,然后走进历史的垃圾堆,这是一句歌词吗?事实上不就是如此。我觉得要有幽默。幽默甚至是一种社会问题。

史航:以后都写长篇吗?

于一爽:应该是的,虽然不应该推断这类事情,但我其实并不知道长篇和短篇的区别,不应仅仅是长短吧。你说呢?我只是比较浅表的理解这一切,然后首先是因为要面对自己的重复和厌倦,所以决定在长短上先做一点改变,但这并非本质的改变。一个作家或者说一个创作者的改变是否是成立的,我也不确定。

史航:你的小说都没有结局?

于一爽:什么是结局呢,有人说我这些是弱情节,我觉得其实就是没有故事吧,没有故事,没有开始,怎么有结局呢。

史航:小说的结局有两种,一种是卖艺,最后说散了吧散了吧。还有一种就是一个人自己喝酒唱歌,你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散。

史航:我替读者问一些老调重弹的话题,首先是,写小说需要设计吗?

于一爽:我觉得创作都是在自己的局限中完成的,我的局限可能就是不会设计,所以我不能说设计是一件坏事,但他不是我的前提,我总是根据一种思绪开始写作,但是这又造成了一种新的不确定。我也想过,我应该尝试去做一些设计,让这件事情有难度,否则写作也就不刺激了。总之作家不是全能的,作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描述这种不知道,准确的描述。我觉得准确是创作的金线,比如我们用一个形容词描述我们的心情,但是否真的如这个形容词所说,是否可以有动词和名次的表达,这个形容词是我们自己要说的,还是我们觉得应该这样说,世界变坏首先是从语言变坏开始的,所以我想这种准确首先要来自于一种极大的勇气,我理解是这样。但相信语言是不是很愚蠢呢。

史航:因为我写剧本很多年,我觉得是这样,剧本肯定要有设计,就像下面的观众说话,我打了一个喷嚏,其实是提醒大家不要说话了,这个就是可以设计的。但比如说,我感冒了,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就是不能设计的。

于一爽:另外不设计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宣扬什么,我没有一条真理要告诉读者,我一无所知。

史航:这就说到类型写作和非类型写作,非类型或者说纯文学就是去一个没去过的森林,最后死在去森林的路上都特别好。类型写作就是你知道这是一片必然的森林,但你依然向往。列宁说过一句话特别好:聪明的唯心主义比愚蠢的唯物主义更接近聪明的唯物主义。意思是唯不唯心根本不重要,聪明很重要,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在一块,很重要。所以不用区分类型或许。另外,你有什么确定的要坚持的,因为我们今天的主题都是不确定。

于一爽:因为生了两个小孩,还是希望世界越来越好吧。有人说,女人是最应该反战的,我现在忽然有一点理解。其他,没有什么要坚持的,一个事一旦坚持,我就觉得可做可不做了。你呢?

史航:我快50了,我要说坚持什么,就是以后不随便给人脸了吧。《天龙八部》中萧峰说过一句话:我萧峰大好男儿怎么就跟慕容复相提并论。就是突然觉得世界如果有人也坐在这儿,我宁愿走到地球另一边的状态。与其被混蛋称赞,不如战死在他们手里。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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