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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湖心一捧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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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张岱见到王月生时，是否觉得眼前之人不同于寻常女子？也不知道王月生见到张岱时，是否觉得此人不同于寻常公子？
我只知道，在认识王月生不久，张岱下笔千言，为她写了一首七言古诗，题目是《曲中妓王月生》。
要知道，张岱文笔非常了得，却惜字如金，轻易不肯下笔。早在1632年十二月，他前往西湖看雪，有感而发，写了《湖心亭看雪》一文。
全文不足200字，却写尽了西湖雪景的幽静深远、纤尘不染。
其中，“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更是神来之笔，让人望尘莫及。
然而，如此惜字如金的张岱，却在遇到王月生后，破天荒地为她写了196个字。
他这样写道：“金陵佳丽何时起？余见两事非常理。乃欲取之相比伦，俗人闻之笑见齿。
今来茗战得异人，桃叶渡口闵老子。钻研水火七十年，嚼碎虚空辨渣滓。白瓯沸雪发兰香，色似梨花透高低。舌闻幽沁味同谁？甘酸都尽橄榄髓。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能语矣。蹴三致一步吝移。狷洁幽闲意如冰。依稀箨粉解新篂，一茎秋兰初放蕊。縠雾犹嫌弱不胜，尖弓适与湘裙委。一往情深可奈何，解人不得多流视。余惟对之敬畏生，君谟嗅茶得其旨。但以佳茗比佳人，自古何人见及此？犹言书法在江声，闻声喷饭满其几。”
一开始，张岱似乎在写闵汶水的好茶——“白瓯沸雪发兰香，色似梨花透高低。舌闻幽沁味同谁？甘酸都尽橄榄髓”，及至“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能语矣”，就将笔锋轻轻一转，聚焦到了王月生身上，及至“但以佳茗比佳人，自古何人见及此”，他对王月生的欣赏之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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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的王月生，并非自由之身。一年前，她被隆平侯张拱薇看中，成为张拱薇的爱妾。
张拱薇是张信的第十代孙。说到张信，绝非等闲之辈。朱棣能够称帝，张信功劳第一。当时，张信任职北平都司，朱允炆曾命他去攻取朱棣，他却悄悄告诉朱棣，救了朱棣一命。因此，朱棣登基后，立即封他为隆平侯，且世袭罔替，子孙世代为侯。
张岱心想，隆平侯位高权重，王月生能成为他的爱妾，应是当时所有青楼女子梦寐以求的吧？
然而，随着王月生一次次来闵汶水处喝茶，他们交谈的机会越来越多，他渐渐发现，他和王月生，是同一类人。那就是，无论他们身处何等繁华，在他们内心深处，其实都是孤独的。
张岱渐渐发现，他对王月生动了心，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和他一样孤傲、一样空灵的女子。
不过，他什么都不能说，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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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去南京拜访闵汶水，本不打算逗留太久。但自从认识王月生后，他却迟迟不愿离开。为了能和王月生有更多见面机会，他主动登门拜访隆平侯张拱薇。因为两人都姓张，张岱便以“同族人”的身份拉近彼此距离。张拱薇自然听说过张岱的才气，和张岱交谈甚欢。
1638年冬季，隆平侯张拱薇邀请张岱一同打猎，浩浩荡荡，盛况空前。事后，张岱写了一篇散文，题为《牛首山打猎》。
他如此写道：“戊寅冬，余在留都，同族人隆平侯与其弟勋卫、甥赵忻城，贵州杨爱生，扬州顾不盈，余友吕吉士、姚简叔，姬侍王月生、顾眉、董白、李十、杨能，取戎衣衣客，并衣姬侍。姬侍服大红锦狐嵌箭衣、昭君套，乘款段马，鞲青骹，绁韩卢，铳箭手百余人，旗帜棍棒称是，出南门，校猎于牛首山前后，极驰骤纵送之乐。”
张岱世代簪缨，家世显赫，自认什么样的繁华都已见过，但这次围猎之后，他不由感叹：“江南不晓猎较为何事，余见之图画戏剧，今身亲为之，果称雄快。然自须勋戚豪右为之，寒酸不办也。”
此处“寒酸”，不是指一般小老百姓，而是指张岱自己，可见隆平侯张拱薇的实力有多大！
当张岱在出行的人群中，看到那个身穿大红锦狐嵌箭衣、头戴昭君套、美得不可方物的王月生时，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他知道，他和王月生不可能有未来，但只要能这样远远看到她，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从1638年秋季到冬季，张岱一直留在南京。眼看年关将近，张岱没有理由再在南京待下去了。
让张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离开南京那天，王月生竟冒着严寒，和闵汶水一起送他到燕子矶，含泪惜别。
要知道，在南京的富贵公子眼里，王月生素来“矜贵寡言笑”、“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如今却主动来送张岱。
张岱终于明白，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动了心……
然而，张岱和王月生都没有料到，这一别，竟是永别。从此，他俩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81638年，明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外有清军，内有闯王，时局十分不妙。张岱离开南京不久，隆平侯张拱薇战死沙场。张拱薇的正妻本就对张拱薇生前专宠王月生颇为不满，当即将王月生逐出家门。1639年，王月生走投无路，只好回到秦淮河畔，重操旧业。此时的张岱，正忙着出资平整家乡的卧龙山下池塘、水道，还请县令发檄文征召千人出力。整治好后，舟船畅通无阻，张岱很是高兴，特地写文记述此事。我们已无从考证，这一年，当王月生重操旧业时，张岱是否知道？如果张岱知道，是否会立即赶往南京，抱得美人归？事实是，1640年，王月生没有等来张岱，却等来了一个叫蔡如蘅的人。蔡如蘅是四川举人，善诗词，儒雅风流。他被王月生深深吸引，愿出三千金的高额赎金，纳王月生为妾。要知道，秦淮名妓陈圆圆的赎金也不过两千金，可见王月生有多出众！当王月生决定嫁给蔡如蘅时，不知她有没有想到张岱？或许，她觉得，以张岱这样的世代簪缨之家，即使他对她一见倾心，他的家族也是不允许他纳她为妾的吧？相爱的人，不一定相守，相守的人，不一定相爱。这，或许就是身处红尘的无奈吧？1641年，蔡如蘅任安庐兵备道，带爱妾王月生一同赴任，专宠王月生一人。但是，这样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1642年，随着张献忠杀气腾腾地闯入，一切都彻底结束了。（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瑜洁，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已出版亲子书信集《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历史散文集《历史的背影和回眸》《历史的浓妆和素颜》《榴莲一样的红楼梦》
即将出版百万字长篇历史小说《红豆生南国》
正在创作历史散文《历史的余音和绝响》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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