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周期，是一个经济学概念，说的是企业或投资者能经历并存活于市场升降的波动变化中。
凤凰传奇，作为一个文化/娱乐产业消费品的供应商，自然也可以从周期的视角来讨论。
在这个高度市场化的行业中，粉丝就是生产力。而遗忘和“移情”是粉丝的常态，一个歌手组合的穿越周期就是穿越代际，持续收获粉丝红利。
说凤凰传奇“穿越周期”的有力佐证，除了他们在年轻人聚集的B站拥有277万粉丝，还有他们的演唱会火爆到有些荒诞的盛况：
“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最拥挤的不是各大旅游景点，而是鸟巢内外。
凤凰传奇出道20年首次在鸟巢开个唱，门票开售时8万张秒空，内场票被炒至8000千元以上，蹲点抢票的不是“广场舞大妈”，而是大批“Z世代”，并表示要“带上爸妈一起去”。
开演当天，鸟巢里8万人，鸟巢外据说不比场内少，这还不包括线上直播的在线人数。
当晚几乎所有曲目，歌迷都全程嘶吼式跟唱。有网友表示，因为合唱声太大，根本听不到歌手本人的声音。
尤其是《奢香夫人》的前奏一响起，观众们立马“夺走麦克风”从主歌唱到副歌，“乌！蒙！山！连！着！山！外！山！”玲花和曾毅干脆在台上当起了伴舞。
歌迷手中的荧光棒排成方阵，整齐划一地前后有力甩动如风吹麦浪，几万人大合唱的蹦迪现场俨然成了军训演练场。
这两天，凤凰传奇被钉在了热搜和热门短视频里，网友花式造梗：
#凤凰传奇私自练兵 #观众被质疑假唱 #“御林军”（指北京场歌迷）干不过“地方军”（指此前的常州场歌迷）#玲花回应观众被质疑假唱：“不是声音小，是鸟巢实在太大”#我作证现场声音不小，在四环都听见了……
一时间，凤凰传奇仿佛是引领潮流、男女老少通吃的全能流行乐组合。这场演唱会也成为了全民参与的文化狂欢，尤其是年轻人乐此不疲，沉浸其中。
为什么曾经“土味神曲”的代言人会摇身变成年轻人的潮流文化、精神icon？为什么十几年前的歌依旧能在当下引发共振？为什么“妈妈的偶像”再创辉煌？为什么凤凰传奇穿越周期？
01
凤凰传奇，生于草莽。
1997年，17岁的内蒙姑娘杨魏玲花辞去了电器推销员的工作，独自去往深圳打拼。
1998年，玲花成为金色时代歌舞厅的签约艺人，遇到了时任这家舞厅音乐总监的25岁的湖南小伙曾毅（没错，曾毅今年已经快51岁了）。
二人组合成立了音乐团体，出于对“韩流”组合酷龙的喜爱，他们取名为“酷火组合”。
（曾毅早期模仿具俊晔的造型）
1999年，张洁加入，改名“发神经组合”。2年后，张洁结婚生子，彻底退出，又变回玲花曾毅二人组了。
那时，为了让声音盖过舞厅的嘈杂和哄闹的伴奏，玲花和曾毅的策略就是大嗓门。
2003年，他们遇到了伯乐，音乐人何沐阳和改变他们命运的作品《月亮之上》。
2004年，他们以“凤凰传奇”之名发布首张专辑，从0到1的开创了一种民族流行风。
形式上，一男一女搭配，男主说、女主唱，前无古人，后暂无超越者；编曲上，把民歌和RAP高度融合，混编电子、舞曲、摇滚、民谣等，兼具传统和时代感，听上去熟悉又独特；歌词上，使用白描、情景化的语言，即使不刻意去记也能够很自然地无意识唱出来。
形式创新、有辨识度、旋律好听、歌词好记、朗朗上口、哼唱门槛不高，是他们的先发优势。但现实是，他们没有马上走红。
歌好也怕巷子深，彼时正是内娱选秀造星最疯狂的年代，凤凰传奇团队试图通过参加青歌赛和星光大道推销自己，用今天的话说叫“破圈”，但成绩不尽如人意。
生活吊诡之处，是原唱没唱火的《月亮之上》，被05年《超级女声》选手纪敏佳带火了。
更没人会想到，一个更大的风口——深圳山寨机之风即将“送歌上青云”。
02
2004年，“山寨手机之父”蔡明介的MTK（联发科）系统，将当时所有手机流行的功能，比如摄像头、MP3、手机电视等全部集成到一个芯片上。也就是说有了这个系统，只需加上一个手机壳，就能造一部手机出来。
从此，深圳一夜之间出现了数以万计的手机作坊。山寨机（深圳的缩写SZ，演变出“山寨”这个名字）的出现，把动辄三五千的手机价格打到了几百，于是手机这个电子产品走入中低收入人群的生活。
2000年到2010年间，中国手机产量从8000万增长到了10亿台。这是凤凰传奇的第一波红利。因为很多山寨手机厂商老板在深圳的舞厅听过《月亮之上》这首歌后直接将它放进自家手机的预设铃声，理由很简单：声音够大。
也许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手机永远静音震动的白领，会觉得手机铃声大作很“没有品位”。但富有限制了想象力，那些在户外工作的人，对手机铃声的需求就是声音要够大。
在音乐制作工业，有一个词叫做“响度战争”Loudness War，制作母带时，把动态做窄，再整体把音量往上推，可以让歌曲在电视广告、电台、流媒体、短视频里面，听起来比别的歌曲音量要更大，更加刺激。
凤凰传奇的音乐，就压缩得特别狠，最后出来的声音比别的都大，解决了很多人的需求，这也和他们当年在歌厅的“大嗓门”策略一脉相承。
就这样，《月亮之上》以“草原悍匪”之势席卷全国，登上春晚，也唱进了千家万户的手机彩铃中。
根据中国移动官网数据，《月亮之上》成为华语乐坛下载量最高的彩铃歌曲：7900万，相当于每17个国人中有一个下载过这首歌曲。
03
凤凰传奇确实幸运，但若将他们的成功只归结为机遇，有些不公平，毕竟时代浪潮下，伴随着彩铃的没落，“彩铃歌手”杨臣刚、庞龙等人已销声匿迹，唯独凤凰传奇还在。
2009年，广场舞流行起来，恰在此时，凤凰传奇延续着他们的民族RAP曲风和大音量，发行了第三张专辑《最炫民族风》，为搭配歌曲销售特别推出了广场舞版本，一时间全国大街小巷的大妈们 “用脚投票”，“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响彻夜空。
大音量是国民度的原因，也是“土味”的原罪。有个传播学理论叫“媒介即信息”，比如某酒企在国家大剧院演出白酒文化诗乐舞剧，可以让他们的品牌看起来更高端，同理，通过山寨机或广场舞喇叭这个媒介放出来的乐曲，会被打上“低端”的标签。“土嗨二人组、农村重金属”这样贬低凤凰传奇的偏见也就随之出现。
这正是另一个社会学理论 “品味区隔”的典型案例。皮埃尔·布迪厄在《区隔：品味判断的社会批判》一书中指出，所谓的品味，taste，只是一个用审美去包装的不平等的社会体系。用品味去划分高雅或低俗，目的就是区隔。通过品味，去区隔那些社会阶层低于自己的人。
年轻人需要通过文化消费获得身份认同，而在凤凰传奇刚火起来的年代，白领精英阶层尚把握着大众媒体的话语权，摩登都市文化和外来流行文化被塑造成“高级”的代名词。
这就是“有点文化”或者说“有点包袱”的人听凤凰传奇时羞耻感的来源。李诞在《吐槽大会》上说，每个中国人都听过凤凰传奇的歌，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生理上，难以抗拒；心理上，不愿承认。所以凤凰传奇的歌，90%的人都会唱，剩下的10%是嘴硬。
04
但玲花、曾毅二人并不把这当作羞赧“黑历史”，不仅没转型，还深耕于此精进武艺。
直接结果是受到央视的认可，十登春晚。央视制片人刘正举在采访中说过，他曾为凤凰传奇做专场，现场实音容易故障，多数提前录音。但凤凰传奇坚持唱现场，这不止需要玲花维持稳定的演唱状态，还需要专业设备与专业乐队的支持。刘正举担心乐队费用太高，玲花和曾毅让他别担心，“你们能出多少就多少，剩下的我们出。”
在央视三套，只要有凤凰传奇的表演，收视率比其他歌手高出几倍。凤凰传奇的歌迷和喜爱央视三套的节目受众重合，这也是他们的“群众路线”。
随着知名度和影响力进一步提升，凤凰传奇的幕后推手、玲花丈夫徐明朝认为凤凰传奇应该拓宽渠道，开自己的演唱会，演唱才能证明歌手的实力。
凤凰传奇从2009年开始开演唱会，一路开到北京工体，4万个座位，座无虚席。
一场演唱会通常两三个小时，为了储存体力和增加互动，歌手会和观众聊聊天、讲讲故事。但凤凰传奇在演唱会上很少互动，一首接着一首唱。
徐明朝说他和玲花曾毅都是不相信故事的人，“我们3个人，我是渔民，曾毅是农民，玲花是牧民，你让3个中国最底层的人讲理想，怎么讲？”
他们更信奉脚踏实地地完成目标，为此，玲花和曾毅始终唱功在线、搭档默契、鲜少翻车（没绯闻、没炒作、没塌房、不集资、不打榜）。
05
2019年，凤凰传奇又出国风爆款《山河图》。2021年的综艺《为歌而赞》上，一首改编的《海底》点燃全网。
《海底》本是一首写给抑郁症群体的民谣，描绘的是抑郁症人群低落无助的心境，整首歌曲悲观、晦暗、绝望。凤凰传奇则用他们嘹亮、有穿透力的嗓音重新改编演绎，将原本的绝望主题变成了“温暖”与“救赎”。比如原版唱的是“海浪清洗血迹，妄想温暖你。灵魂没入寂静，无人将你吵醒”，改编后变成“有光正在照你，它想温暖你，它说你听你听，有人唤你回去”；原版唱的是“来不及来不及”，凤凰传奇唱的是“来不及，也要唱给你听”。
有抑郁症听众表示，从凤凰传奇版的《海底》感受到巨大的抚慰，仿佛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这条视频在B站播放量超过5000万，高赞评论说：“他们不认识我，但我感觉他们爱我。”
趁着这波热度，他们开通B站账号，继续向年轻人推销自己，入乡随俗地玩梗、玩鬼畜、拍土味短剧MV。
他们在年轻人中的口碑从“土”变成了“宝藏”。2009年《最炫民族风》专辑里的《奢香夫人》这首“冷门”旧歌在十几年后翻红。事实上，他们的曲风并没有明显转变，大俗大雅的背后是时代审美观念的变迁。
当大众对精英叙事祛魅，高雅或庸俗的概念，就开始瓦解崩坏了。
而且，面对高房价、烂尾房、失业、裁员、恐婚、恐育，年轻人需要情绪和压力宣泄的出口。凤凰传奇演唱会，就是年轻人可以“发疯”的现场：肆无忌惮地跟随强烈的节拍，发泄自己，伴随朗朗上口的歌词，吼出心中的郁闷。
毕竟，歌真的太接地气了，谁都能跟着“吼”，歌词还都能振奋精神，让大家排解苦闷，获得力量，这样的歌怎么会不被喜欢呢？
置身在集体狂欢中，短暂逃离生活的琐碎、压抑，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释放。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更值得珍惜。
尾声
出道20年，凤凰传奇的曲一直是朗朗上口、词一直是易懂直白、音量一直是高昂嘹亮，这也许就是凤凰传奇的“长期主义，穿越周期”。
只是这一次，台下的声浪已盖过了他们。
参考资料：
1.南方人物周刊《制造凤凰传奇》
2.《亚文化：风格的意义》，迪克·赫伯迪格.著，陆道夫、胡疆锋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3.叶春池《这届年轻人为什么对凤凰传奇上瘾》
4.Pierre Bourdieu, 1979. La distinction; 1984. Distinction: 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ement of Taste
5.乱弹山《2019年，凤凰传奇是怎样成为年轻人的酷文化的？》
6.财才说《凤凰传奇为什么能火23年？这背后藏着一个商业真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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